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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斗室外望


終於要認輸了,沒有工作室的日子的確很難捱,無論思路或實際工作秩序盡失,那個已作古的工作室雖然小得有點寒酸,而且因為房間呈長方型,從前往往戲謔那不是一個房而是一個「坑」,當然毛澤東鎗桿子出政權,也不是始於延安的一個坑?一直對這小空間沒大多怨言,室雅何需大罷,更重要是其實這個小房間跟我鍾愛的日本建築「中銀膠囊塔」(中銀カプセルタワー,Nakagin Capsule Tower )的房間大小差不多,都是10平方米左右,也一樣是房間末有一個小窗戶,是整個空間的靈魂;生活空間確實是小得可憐,相信不少人的睡房比這個還要大,不要奢想可以容得下閣下那46吋3D大電視,又或是奢望可以珍藏些什麼紅酒或玩意,但其實內裡基本設施、 浴室廁所、煮食爐頭、又或是當年流行的卡式帶音響及電視,其實已經一應俱全。其實換個想法,生活純粹到一個地步,還需要什麼?

這個看起來像樂高積木砌出來的建築物,或許有人會覺得難看,其實是日本建築大師黑川紀章(Kisho Kurokawa)七十年代的設計,也是當年盛行的所謂「新陳代謝主義」(Metabolism Movement)的代表作品之一。所有如放大了洗衣機的房間甚都是預製組件,一個一個用吊機安裝在中間的主軸柱上,體現這個運動所強調建築和城市應該和有機體一樣 , 能夠生長變化 、 自我循環 。主軸柱日後可加高,房間組件亦可加可減,日後有損壞時可以像零件般去替換,而「新陳代謝主義」中很多作品都只是概念上紙上談兵,「中銀」是少數能夠落實建成,而且對理念還是個很好的體現。

在日本看建築是件賞心樂事,主要是其建築精品密度之高,差不多是全球之冠,隨意在地圖揮筆一畫,也可以成為一條觀賞漫遊歩道,簡簡單單從大久保駅出發,已有Tokyo International Forum打頭陣,再途經名店林立的銀座,可以看到名店如LV等誇張的禮物包裝型格的設計,也可以看那些保存甚佳的大正年代建築,例如差不多已經是銀座地標的「和光」百貨公司;再過一點就是我至愛的「中銀」,差點要衝上去扣門請住客讓我參觀一下(縱然他們真的在地面闢了一個空房給外人參觀。),到最後是未來色彩甚濃的汐留新開發商業區Sio-Site的建築群,這樣就可花上大半天。


今時今日「中銀」也逃不過面臨被遷拆的命運,主要是這三四十年大廈都欠缺保養,設施老化破舊,居住環境欠佳;縱然很多支持者奔走去促成保留或改裝,但大樓業主「中銀集團」老早已破產,被一個對沖基金收購,黑川紀章在生時,也提議過不用拆卸整個大樓,就好像換零件把房間換掉,再重新發賣一 樣可以賺錢,但這個毗鄰銀座黃金地帶的地皮,用來賣百多個廉價居房,那些算死草的hedge fund manager真是「睬你都有味」。其實黑川把這種「可加可減」的概念,引用在後來建成的全球第一家「膠囊旅館」(capsule hotel)裡面,這些本來給背囊客又或是喝到酩酊大醉而趕不及夜車回家的上班族短住的地方,因為近年經濟低迷的關系,已變成了很多無家者長租的居所,最近有商家在香港引入這種「膠囊旅館」,包裝成所謂「太空艙」,針對的已不是旅客了,而是索性變成月租的另類「檔房」,黑川紀章在生時大概不會意識到這種「可持續性」罷。

其實八九十年代香港也曾有過一條世界知名的建築步道,就是沿著金鐘道的「奔達中心」(即現在的「力寶中心」)、貝聿鉻的中銀大廈、兩個舊建築立法會大樓和舊中銀大廈(此「中銀」當然不是彼「中銀」)左右逢迎,到Norman Foster的匯豐總部,還可以加入當時還沒改到不倫不類,帶有殖民地風情的文華酒店,依稀記得沒改䢖前的歷山大廈大堂,有好些仿Art Deco的設計元素;太久沒到過力寶中心,不知那些蠻有特色的mural art拆掉了沒有。這些建築未必受人喜愛,但當年的確有外國人慕名而來,現在呢,就算我沒念過建築,也不用胡恩威告訴我,我也知道這個城市是多麼的「肉酸」。不是大眾審美水平退步了,也不是富豪荷包縮水了,上年兩位建築巨擘Norman Foster和Frank Gehry都在香港辦過展覽,其實都是為他們在香港的新計劃造勢,Foster的「西九」和「啟德」,Gehry的港島半山超穹級豪宅,都是大眾可望而不可致,因為建築成了對金錢和權力膜拜的紀念碑。我們對建築又敬又畏,大概如隈研吾著的《負建築》所言,因為並不是社會所有人都具有能夠建造建築物的特權。

Frank Gehry設計位于司徒拔道的豪宅

今年首次由中國建築師獲取建築界的最高榮譽的奧斯卡「普立茲克獎」(Pritzker Architecture Prize),以往一向都被西方建築師壟斷,但總會夾雜幾位日本建築師得獎人,不用奇怪日本建築水平,大概是那種復興國家的強烈心態,就如十九世紀美國芝加哥一場大火差不多把整個城市燒成焦土,卻成了後來新晉建築師的創作溫床,現代混凝土建築技術得到大躍進,摩天大廈得以誕生,也成就了所謂「芝加哥學派」,這份精神一直承傳至今,現在的芝加哥還是當代建築藝術的展覽廳。日本經過世紀初的關東大地震和二次大戰災難性的毀滅,並不對建築物的穩固性有所偏執,不會看作千秋萬世功業,沒有紀念碑的心態,反倒是對建築的短暫性的心理準備,這裡反映在為什麼日本對木造建築術的執著,其熱潮能夠承傳到今天。



新東京地標「東京晴空塔」(Tokyo Sky Tree)快將開放了,舊的「東京鐵塔」(Tokyo Tower)完成了半世紀有多的電視廣播的歷史使命,日本人對這個將是全球最高的電視塔翹首以待,並不是是單單為對高度紀錄載入史冊的追求,更多是希望從「3.11」大災難中走出陰霾,視為對希望的投射;以往日本年輕男女情侶會在晚上「東京鐵塔」下靜待關燈的一刻,視之為天長地久的祝福,當然也少不了以她為名的暢銷小說和電影,這些固然可以看作軟性的市場包裝,但也可以一窺日本人跟建築的感性聯繫,也許就是一堆堆冷冰冰的鋼筋混凝土的終極價值。這個其實不難感受的,只是那二千多呎的僭建地牢,跟「溫暖的家」的感性聯繫,最叫我不解。

(我沒忘記這是個有關攝影的博客,只是自己作品一向思考都市的靈魂,加上「3.11」一周年快到,有感而發而已。)

留言

Chun說…
这篇感想写得好详尽,非常好看。
Fotopiggie說…
Chun:謝謝,在你這個建築業界人士獻醜,恐怕貽笑大方了!

作為外國人恐怕你不太清楚文末提到「僭建地牢」事件的來龍去脈,請參考:

http://life.mingpao.com/cfm/reports3.cfm?File=20120217/rptaa02c/gaa1.txt

http://zh.wikipedia.org/zh-hk/%E5%94%90%E8%8B%B1%E5%B9%B4%E5%A4%A7%E5%AE%85%E5%83%AD%E5%BB%BA%E9%A2%A8%E6%B3%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