療傷

菲律賓「八二三」脅持香港人質事件導致八人死亡的慘劇，至今已有一段時間，死者已矣，是時候把哀傷的心情沉澱下來，重拾心情好好生活。慘劇發生當晚，我也碰巧在廣東某處一輛大巴上，因為在公路上無故堵了好幾個小時，而時間也很晚了乘客心情很壞，因為一些小事弄得半車乘客跟跟司機和票務員大吵一頓，回來香港已是午夜，獲悉在他方另一大巴發生了一件令人難以置信的悲劇，除了感嘆世事之無常荒誕外，老實說，我慶幸當天自己沒有看到當時電視新聞的直播。我也不難想像那些當日整天看著直播而目睹這宗慘劇發生的震懍，少不免會有創傷後遺症，政府也透露事件後所收到尋求情緒輔導的求助電話是有史以來的高，我甚至覺得這種情感上的創傷跟當年六四時也不無二樣。

Granny (1923-2004)

尚幸身邊沒有認識的朋友因此事受到情緒困擾，若然有的話我定必鼓勵他尋求輔導，不要覺得是一件丑事而羞於啟齒。幾年前跟自己關系密切的外婆去世時，自己也難免哀傷了，最重要是當她失去知覺時，需要我去作決定進行一個危險的手術，最後外婆還是離開了。但那種對自己是否決定錯誤的自責心情一直纏繞著自己，有段時期終於到了不能承受的程度，尋求一個為去世親人而設的機構提供的情緒輔導。輔導員基本上是提供聆聽的機會，可最記得是他提到一點是「把她以前美好的時光好好記住」，我一直沒有刻意為外婆進行一些拍攝計劃，但沒頭沒腦的隨意抓拍卻多的是，重溫那些照片，用我白痴的photoshop技藝拼湊成一張照片，也送了張給在海外的妹妹，我不知這算不算是「Photo Therapy」，但卻是叫我以正面思想去面對現實的介質。

"Here is New York" 展覽

再過幾天就是美國紐約「911」恐襲的9週年，大概是電視史上最多觀眾目擊一個大規模的災難的發生（其實以謀殺行為去形容比較貼切），當中不少觀眾是身故者的親人家屬，也不少是間接認識其人，或在電視看到世貿大樓上那些絕望無助的人，從樓上跳下自絕生命的震撼場景，更甚是大樓作為不少人仰以為生的美國精神符號的消失帶來震蕩等等，造成有不同程度的心理創傷後遺症，這個尤以紐約市的居民為甚。當年為此民間在恐襲發生後不久主辦了兩個攝影展覽，一個是「 Here is New York」 ，另一個是「 September 11th project」，「 Here is New York」副題是「照片的民主精神」（A Democracy of Photographs），由普羅百姓到專業攝影師，提供各式各樣有關這個災難的照片，從雜誌掃描的名攝師拍攝的世貿大樓、事件發生時的紀錄、到簡單的自家鄰里照片，都放晒成8x10的照片，不帶日期、標題、攝影師名字，簡單地貼在牆上或懸掛著，照片也會作出出售，所得收益會作為協作死難者家屬的慈善用途。「 September 11th project」性質也相類似，也是參加者無任歡迎，每人能提供三張照片，可附有感想文字。這兩個展覽後來也到各地巡迴展出，並結集成書。而最重要的是這兩個展覽都不追求展示上的美感，志在提供集體表達、情緒舒發的機會，更甚是主辦者認為展覽可配合傳統的輔導團體為受困者的輔導工作。

"September 11 Photo Project" 出版

兩個展覽反應甚為熱烈，在當時網上社交群組還沒興起時發生很大程度安撫心靈作用，在人心散渙的時候團結民心（也不幸成了進攻伊拉克的推動力）。或許單憑圖像去疏導情緒的方法，今天也許未必用得著，因為單就網上社交群組而言，已充當了很大程度渲洩情緒的渠道，連我這一個討厭使用Facebook的人也不得不認同，這次FB發揮的能量實在不可忽視。而用相機作為therapy不算什麼新鮮事，較著名的如已故英國女攝影師Jo Spence，在得悉自己患上乳癌後，就把自己的鏡頭從外轉到對準自己，在此漫長治療過程中的種種感受用影像表現出來，有時是角色扮演，有時是治療過程的紀實，但這個是著重自己跟自己（和自己身體）的對話，不太涉及與外在世界的溝通，跟從圖像重溫事件略有不同。有心理治療師覺得其實這類展覽也是一種好好的「呈現治療」﹝Exposure Therapy﹞，所謂「呈現治療」主要是由兩個部份組成，首先是「呈現」﹝Exposure﹞，意思是患者需要面對或接觸令他們恐懼和不安的東西或環境，重要的是「呈現」的時間必須夠長或持久至焦慮程度自然減少為止，即是「習慣化」﹝Habituation﹞。

The Picture of Health? Property of Jo Spence? by Jo Spence 1982

我最近一兩年都輔助一位資深攝影師疏理他在六四時候在廣場拍攝的照片，有時候處於膠著狀態時，難免有些沮喪的念頭，例如覺得為何他要偏執於這堆老照片，固然理由可以有千百個，把它們帶給沒有經歷過新一代固然是其一，但我總會覺得有個不大不少的理由，是他不單單疏理這堆圖像，而是整理著自己一個還沒完全痊愈的傷口，我會想像到那是個很深很深的洞口，而那些照片是藥散，一直灑一直灑，總是不能把它填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