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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會《美國人》

"You can photograph anything now," Robert Frank 羅拔法蘭克, 1961

不想說「邊緣化」這類老掉了牙的話題,但看到平遙、廣州、甚至連州的攝影節或雙年展都搞得有聲有色,我們香港人看到實在有點不是味兒。今年剛完結不久的平遙攝影節其中一個亮點在:竟然把家傳戶曉的羅拔法蘭克Robert Frank的《The Americans》作品集中那83張照片不多不少帶到中國來展覽,絕對功德無量,對很多沒有接觸過《美國人》這本戰後最具影響力的攝影結集,這次展覽極具教育意義。

對於《美國人》很多攝影史書都很詳盡的分析過,我也不贅了。(有一篇83年Afterimage談論《美國人》的文章非常詳盡,交代了很多五十年代時歐洲文化跟美國文化的差異值得一讀)但到現在仍然有很多人粗略過於簡單地地用「歐洲人觀點審視美國」的想法,去闡述法蘭克背後理念。其實法蘭克在拍攝《美國人》之前在美國已住上了好幾年,如果用一個未能融入社會的新移民,一個端士alien或一個misfit來看整個系列會更到肉;經過差不多半個世紀,他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misfit,在冰天雪地的新斯科舍Nova Scotia,一個叫馬布Mabou小島上,在海邊一個破落的房子過著半隱居的生活,當然他悲劇色彩的人生:女兒墜機意外早逝,兒子感上精神分裂症,可會是他歸隱的原因。也令他後期作品趨向表達個人內在情感,在《美國人》那種冷觀察已不復再,換來的是粗糙的拍立得665正/負照片、拼貼加文字來描述自己錯綜複雜的內心世界,看過這個時期的作品,法蘭克何嘗不是一個撕裂的靈魂。

"I'll do something, is it wonderful just to be alive" 在作品《Mabou, 1971》如是說。

二次大戰後的五十年代,作為戰勝國的美國正在步上超級大國的路途,表面一片歌舞昇平,Edward Steichen史泰欽在差不多時期策展的四海一家《The Family of Man》正是這個時期紛圍的體現,是一種淡淡帶著大美國味道,有關懷但亦如埃文斯Walker Evans所言是矯情的。他們當然會容不下法蘭克那些哀愁、焦慮不安、疏離、充滿危機感的影像,或者美國人根本不能面對一個赤裸裸的自己,其實是人的本性。當布烈松的「決定性時刻」被奉為金科玉律時,法蘭克那些隨意,構圖鬆散,粗顆粒的影像,拍攝者也不會刻意隱沒自己的存在,《美國人》有好些照片裡的人物都用空洞的眼神瞄著拍攝者法蘭克;當布烈松有後來者或擁護者去為他護航,法蘭克要獨力承受各種冷嘲熱諷,甚至要找美國出版商替他出版也不是易事。《美國人》的影響力不是來得一朝一夕,人手執一本的史書Beaumont Newhall的The History of Photography六十年代時也只不過簡略地提及《美國人》,只不過新一輩如Lee Friedlander或Garry Winogrand繼承法蘭克的基因,個人化的社會觀點的攝影,使得法蘭克的名氣上揚,那個時候他已經以《Pull My Daisy》成為一個著名的獨立電影導演(抱歉,還未有機會看過此片。)。作為樂迷的我,更會認識他為滾石樂隊的經典雙唱片《Exile on Main St.》拍攝的封面,或是他為樂隊拍攝他們在北美巡廻演出的紀錄片《Cocksucker Blues》,最後滾石還是跟法蘭克對薄公堂去禁止電影放映,原因是:太真實太赤裸。

兩年的環美旅程最後篩選剩下僅83張照片,不得不服對他贊助的古根漢基金的遠見,法蘭克影像中各種價值觀失落,宗教、政治、種族各式各樣令人不安的視線,今時今日仍然適用,我不會以先知來形容法蘭克,但他卻是以個人化觀點攝影的先行者。《美國人》的充滿電影感、精心打造的編輯鋪排方式,也改革了讀者閱讀攝影集的習慣模式。他跟Beat Generation「垮掉的一代」的關系是因緣際會的成份居多,雖然法蘭克的視覺經驗跟「垮掉」的文字同樣破格奔放。無可否認凱魯亞克Jack Kerouac像詩般的序言絕對是經典。

"The humor, the sadness, the EVERYTHING-ness and American-ness of these pictures!" 《美國人》中凱魯亞克的序言。《美國人》在我學生年代,是屬於「傳說中的攝影集」,攝影史書談就談得多,實際上很難會找來一讀,所以常常渴望能自己擁有一本,雖然好些年來《美國人》再版過幾次,在1959年原裝英文版,73年Aperture《光孔》再版過一趟,Pantheon 86年再版,但以前買外文攝影集的渠道少之又有少,相信只有幾家有規模的大專院校的圖書館才有收藏,感謝互聯網,到1993年給Scalo出版社再就第一時間收歸自己書架上。今天再會《美國人》,不是「再會《歡樂今宵》」,沒有緬懷,沒有唏噓。今時今日番看法蘭克的照片很難想象當年所造成的震撼,但那種自由不羈的攝影風格仍然動人,那種冒險情神對我來說是一種奢侈,卻又不是遙不可達。

"You do your work as a photographer, and everything immediately becomes past." Robert Frank in an interview in 2000.


《Parade - Hoboken, New Jersey》, 1955 from 《The Americans》
《City Fathers - Hoboken, New Jersey》, 1955 from 《The Americans》
《Sick of goodby's》, 1978

留言

匿名說…
大半年前我也看刻意的往港大圖書館找了他的美國人來看看,看完後的感覺是不太明白,特別是他的快相跟傳統的紀實照片有很大差異,而且我又不是美國人。

不過,一個關於香港的心象 + 快照相片又會是如何的呢?香港人會喜歡、看得懂嗎?
匿名說…
好好睇啊~
Fotopiggie說…
我相信看不懂《美國人》並非因為我們不是美國人,而是《美國人》的確留有很多曖昧的想象空間。好像有時讀文學名著要是試試設身處地了解作品,我不懂釣魚,但我讀《老人與海》,仍然可以吸取"A man can be destroyed but not defeated"的養份(連《奸人堅》都抄,服未?)。《美國人》的養份是法蘭克破舊立新的精神,刻意挑釁讀者以往閱讀影像的經驗,多於提供視覺情趣。對於糖衣的報導書刊如Look或Life,法蘭克拒絕攝影界的英雄主義及浪漫主義,強調的是個人的對社會生活經驗,多於史詩式的序事成份。有幾點補充希望可以作為參考:1. 這是一個精心策劃的作品,並不是像表面上那麼隨意,最後的83張照片是從近三萬張負片篩選出來。2. 攝影集這種媒介的定位;攝影集作是站在美術館和mass circulation magazine中間的介質,被認為是最忠於攝影師理念的媒介,甚至當美術館還未擁抱攝影的年代攝影集已存在,是最原始的影像傳播方式。誠意推薦參考帕爾Martin Parr的The Photobook: A History。

其實對於香港人心像的攝影計劃一直都有人在做,我也有在做,在九七回歸的時候因為身份焦慮的問題,催生得更多。我相信迴響就一定不像《美國人》熱烈(當年甚至有人為其扣上「共產主義」的帽子),社會紛圍不同了,我們生活在多元媒體的年代,有電視電影Flickr、Youtube,我們亦習慣了多元觀點。還有是當年美國國勢正興,滿心大國民自豪感,而這幾年香港人卻自我形象低落,自稱/被稱「港燦」有之。加上幾年悲情影像沖擊下,例如沙士,基本上港人情緒不容易被影像挑動,不像內地同胞,每每被「民族主義」晃子挑動神經。

至於明不明白的問題,我當然不能替其他人說話,我在03年搞的個人展覽的經驗告訴我,不要低估普羅觀眾閱讀能力,從留言看得出比我預期中看得更深入,攝影師也就應該放膽去嘗試。
匿名說…
謝謝豬先生(:-))你的回應,也讓我說說我的看法。

影像的曖昧正正是令人舉步唯艱的原因。曖昧的影像須要文化觀點的解讀:法蘭克破舊立新的精神,正正是建立在對主流美國文化的衝擊上。但對於一個局限在香港一隅的業餘攝影愛好者來,這個主流美國文化遠在我理解的能力以外。但脫離了文化觀點的解讀,曖昧的影像卻又變得容易模仿起來:失焦、模糊、傾斜,在數碼浪潮的衝擊下,都是手到拿來的東西。每每在有心無意之間拍到這些照片時,我也嘗試通過組圖的編輯,給予它一些意義。只是,這些努力總是徒然:相片質素可能是一個問題,無處著力也是一個主要原因。如是者快照既是一時的快樂,也成為心中的一根刺。

我會找找Martin Parr的那本書看看,再謝謝。
Fotopiggie說…
Beginner兄,工作太忙,晚了回覆,抱歉。
你太謙了,你並不像Beginner罷。^^攝影術在歐洲誕生,在美國落地開花,我只能說研究二十世紀現代攝影藝術,無奈地大部份只能在美國著眼。可能我輩在殖民地年代長大,對美式文化落差並不是如Beginner兄所說那麼大,或許好萊塢的電影給了很大的養份。我不希望給人錯覺《美國人》是容易消化的東西,到今時今日還有人撰文去研讀。我想還是把這個議題留作open ended,我也不太想把自己的想法加在別人身上,有點違背自己搞博客的理念。或者過一段時間再去找來一讀你我會有新的體會也說不定。反而你提出很多的問題和困惑很有趣,其實是出於對快照/抓拍/snapshot的根本性問題,我有時間(而你又肯來看的話^^)再撰一些想法大家去參詳一下。